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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民与抉择

4难民与抉择

旧历2031年2月25日。

距离中东沦陷已经过去五个月了,地上还可以依稀辨认出较浅的履带印。军方已经悉数撤出了哈拉奇腹地,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那里已经重新被黑雾族群占据,军队也被逼退到了阿富汗境内。

这里不仅驻扎了各国的军队,也是许多逃亡至此的难民们的聚集地。他们的家园早已在数个月之前被那群移动天灾给悉数占领,衣衫褴褛的他们正在等待政府的救济。虽然不知那些怪物为何暂时停止了入侵,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给了人类带来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哲玛妮也是众多难民里的一员,她和其他人一样跟随着车队来到了这里,幸好她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亲戚,不然和家人走散了的她不知道是否还能够一个人活下去。

哲玛妮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本来打算出国留学的她在去年遇上了那群天灾,火车轨道被破坏了,她很幸运的经历了列车脱轨而没有受伤,却因通讯基站损毁而与此次家人失去了联系。就这样,她一路跟随人们逃亡到了阿富汗,路上,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的她,终于在“弹尽粮绝”之前找到了她的舅舅。

不过那都是之前的遭遇了,今天,外出帮舅舅放羊的哲玛妮发现了一个很令她惊讶的东西。不,与其说是东西,不如说那是,一个活物。长有亚洲人类的外貌,却生有一条很明显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尾巴的非人生物,静静的趴在一处河漫滩旁。

好奇的小羊们用鼻子嗅着,用头拱着聚在一起,牧羊犬耸动鼻子,它也发现了异样,它跑到哲玛妮脚边示意她过去那边,小羊们听到了牧羊犬的低吼,纷纷识趣般的散开了。在远处看的话,那生物身上的黄褐色外衣与周围环境混在一起,这让它不太容易被辨认出来。

哲玛妮朝那东西靠了过去,牧羊犬警觉的朝那东西低吼着,似乎在告诉哲玛妮小心一点,她蹲下身子朝那东西凑近了一点,这才看清它的原貌。它的脸很稚嫩,有大概十二岁左右的样子,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身上还有几个羊踩过的蹄印,看样子它已经被小羊们的湿湿的舌头给惊扰到了,哲玛妮蹲下身子,纤细的身影为它遮住了斜射的阳光,就这样,两双眼睛跨越了不到半米的距离相互对视了起来。

哲玛妮从小就有着一双宝石一般晶莹的黑褐色眼瞳,而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双琥珀色眼睛,却使得她的这种自豪感与之相比有些黯然失色。天空般纯净,琥珀般耀眼,澄净清明,她甚至能清晰的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的她不禁尴尬起身,那个小家伙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眯着眼睛看着她,整个人显得不太精神,不过它脸上粘着的沙土让哲玛妮多少有些在意。

“那个,请问你是谁?能听懂我说话吗?看样子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也是来这里避难的吗?”小家伙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让哲玛妮放下心来,哲玛妮强忍想要为小家伙擦干净脸的冲动轻轻的朝它问道。

不过小家伙依旧是那副半眯着眼的样子,只是偶尔的眨眨眼睛。哲玛妮见小家伙没反应,误以为小家伙是哪里流亡过来的难民的她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拉小家伙站起来,可偏偏这时,她看到小家伙身后藏起来的黑色尾巴尖轻轻的甩了一下,哲玛妮伸到一半的手顿时停滞在了半空中不敢再往前伸。

“你……”,哲玛妮的笑脸愈发僵硬,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有些骑虎难下,毕竟她可从来没有见过有着尾巴的人类,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小家伙歪歪头,顺着哲玛妮的视线朝自己的身后那里看去,它的瞳孔一缩,立马清醒了过来,瞬间将露出的尾巴缩回了自己略微显大的外衣里面,它不安的紧了紧衣服,终于有所动作,它捂着胳膊咬着牙慢慢起身,伴随着它的动作,还有几滴蓝绿色的液体滴在了身下的土地上。

哲玛妮看到小家伙的手臂在流血,她咬咬牙,经过了迅速思想斗争的她立马放下手里的鞭子,从背包里摸出一卷纱布,那是他舅妈交给她的,背包里还有一个小医疗箱以备不时之需,因为舅妈曾在小诊所里工作过,所以也教给了她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

清洗,杀菌,消毒,包扎一气呵成,将浸有蓝绿色液体的棉花丢进了废料盒,哲玛妮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如果莱蒂法舅妈看了一定会夸奖自己的。

全程安静配合的小家伙抬起了自己的左臂,用鼻子在上面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那上面有一股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它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摇摇头,几根不那么柔顺的发丝被它抖了出来,它嫌弃般的再次将它们捋到耳后根。站直身子,它向面前的陌生人人深鞠一躬表示感谢,这是距离它诞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位愿意帮助它的人,不过它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它有自己的打算,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他。

“诶,你要去哪?”惊讶于小家伙竟然懂得人类礼仪的哲玛妮正要向她表示没什么,却见它颤巍巍的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你先等等,你的身体严重缺水,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话音刚落,没走几步的小家伙便脚底一软一头栽倒了下去,不过幸好有哲玛妮在一旁,及时将它扶住,小家伙身体一仰,倒在了哲玛妮柔软又温暖的怀中。

“来,先喝口水吧。”一个坚硬的物体抵住了自己干裂的嘴唇,它轻轻张开了口,温热的水顺着自己的嘴边淌下,滴到了地面上,但其中大部分还是流进了自己的口中,滋润着它干渴的心田。被人抱着的感觉,似曾相识,好温暖,飘忽的意识逐渐远离,它,慢慢合上了双眼,再次陷入了沉睡。

当它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它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看起来并不怎么奢华,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铁质的床架铺上一层木板,然后是它身下那铺在上面的纯色褥子和棉被,很简单的木板床,墙壁上明显的泥土质感与记忆里的钢筋水泥相去甚远,但简陋之余却并不显得杂乱肮脏,相反,整个房间在家具有限的情况下显得很是整洁。

它坐起身子,望向窗外橘黄色的天空,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临近傍晚么,真是差劲。摸了摸左臂上的伤口,那是一处贯穿伤,强大的动能甚至撕裂了里面的肌肉,在不具有良好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竟然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了,只留下了类似擦伤的一个小切口,感慨之余,林更多的则是气愤。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湿热粘稠的液体中,周围漆黑一片,自己的肺里也同样被灌满了那种液体,短小无力的四肢,以及周围能清晰听到的什么东西流动的声音,让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他都快要疯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场对他来说无异于九级大地震的震感结束,周围陷入了平静,不,死一般的寂静,他周围的任何声音都消失了,哪怕是那种液体流动的声音。

他卯足了劲的用四肢去捅去挣扎,因为不知为何,他发觉身周的液体变得越来越粘稠,不好的感觉笼罩了他,求生欲迫使他去使劲破开面前的那层不知多厚的壁障。

终于逃离黑暗与死寂的他跌落在地,几根黏液丝包裹在身上,为他的落地提供了一些缓冲。“咳咳咳”,费力的将肺内积液咳出体外,带有硝烟味的熟悉空气随之涌入,他仿佛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用手把糊住脸的黏液给抹开,他不禁瞪大了双眼,面前那是……

一具拦腰截断的尸体!

坚硬的超聚合几丁质外壳,幽绿色但已经失去了光泽的巨大复眼,还有那巨大的身体,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没错,那一定是“黑雾”个体,看外形应该是属于“特异型”。不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脑袋晕乎乎还没缓过劲来的他回头看去,那景象宛如一记重锤击打在了他的心窝。

那那那,那是,卵?自己是从“黑雾”的卵里出来的?!林晃了晃脑袋,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状,那明显是怪物下半身的截面上,一个破开的子卵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

[不,至少我还是人类。]林盯着自己的双手如此想到,他在试图通过自我的心理安慰去逃避那个不想直面的现状,但坐在地上的他感受到了屁股后面的异样感,他身体僵硬的缓缓转过头,这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毁灭了他那留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尾,尾巴……,滑溜溜的触感,以及尾尖那一丝凸起(未成型的骨刺),[呵呵],林抱着自己的尾巴呆坐在原地,即使身上一丝不挂,他也完全没有在意,因为在刚刚他低头的一瞬,貌似作为男人那最重要的东西也被夺走了。

[“黑雾母体”,沃日你佬姆!]林大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抗议,这时的她还没有发觉,从今以后,她逝去的将不仅有她的小老弟,还有她的声音……

她的悲伤持续了三天,但同样的,她不得不面临没有食物的困境,身为人类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能吃生肉,看着四周横七竖八倒地的几只“黑雾”个体,看来这里曾经历了一场大战,而那距离黑雾体内的自己仅有几厘米的整齐创口使得自己幸运的活了下来。林找到了一架人类联军还未来得及回收的破损机甲,依靠机甲内剩余的能源在里面安了家。外面几只衍生体在外面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但令林不解的是,它们虽然一直围着自己四处走动,却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即使那些衍生体比自己更高更壮,数量还多,但看样子它们好像是在忌惮着什么。林邪魅一笑,看来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但也有着方便之处啊,咀嚼着储物柜里最后一根营养棒的林如此想到。

林握着一把匕首,已经饿的头昏眼花的她不得不外出觅食了,“黑雾”个体外面的肉大部分已经腐烂,或是被那些衍生种们吃空了。[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同类不相食么。]林看着被掏空的尸体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也要感谢那些衍生种,如果没有它们那熟练的觅食技巧,光凭自己可是没有力气撬开那些牢固的甲壳的。循着“黑雾”子体被啃噬出的“道路”,林来到了它的胸腔,拿起匕首打算割下一块肉来带回去烤着吃,然而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在心脏旁边的一个肿瘤样子的东西,总给她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好奇心趋势下的她用匕首顺利的划开了外面包裹着的的筋膜,一个不规则的球形物体随之掉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饥饿所产生的幻觉,她的内心告诉她[嗯?感觉这东西,能吃。]

林抱起篮球大小的它来一口咬上去,果不其然,硌的牙生疼。不过,她没有把它丢掉,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是个好物,但自己暂时拿它没办法。算了,光着脚丫子的林干脆将它抱了出去,第二天,林一觉醒来,惊奇的发现那个球体竟然神奇的缩小了一圈,而自己好像也不那么饿了。经过简单推理的她仿佛发现了宝藏似的,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出去找那些球体去了,而那些球体几乎每个大型“黑雾”个体身上都有,唔,就姑且叫它核心好了。林把找来的核心堆积在舱室里,用这个方法,林再也不用吃“黑雾”那种就算烤了还酸不拉几的肉了,不用挨饿的感觉真棒。

不过核心总有消耗完的一天,等林把核心里的能量全部吸收光后,核心萎缩到了铅球那般大小,而她整个人也长大了一些,按人类的标准,也就是差不多是十岁左右小女孩的样子。摸了摸自己黑中带绿(血污)的及肩长发,因为沙漠里没水,所以林都是用沙子搓的方法去清洁掉身上的那些血污。这也导致了她自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野人,臭臭的野人,野兽闻见了都会调头就跑的那种。

于是她背起了行囊,不舍的向那架在里面生活了好几个星期的机甲挥手告别,经过了几个星期的休整,她也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自己这具新的身体,她要往东边去,虽然很多东西她都记不起来了,但她知道,那里应该有他认识的人,有些事情得她亲自去告诉他。

一路上,她克服艰难险阻,终于走出了茫茫沙漠,她在一个小水坑里洗了自打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澡,后来,她遇到了几个人类士兵,却差点被抓起来做实验。她手臂上的伤就是在那次造成的,从那以后她懂得了伪装自己,也幸好一路上她一直都在熟悉她的第三只手,也就是那条尾巴,才得以在左臂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下惊险逃生。呵呵,看来这才是那个该死的母体所希望看到的吧,再一次将那只缩头王八的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林这才解气。

木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推开,将林从这一路上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她立马警觉的转过头去,不着痕迹的将尾巴藏进了衣服里。

“你醒啦,放心,舅舅他们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哲玛妮端着一碗羊杂还有几块大烧饼走了进来,大烧饼是用小麦、大麦、玉米和晒干的桑葚及豌豆磨成面烘烤而成的,也算是中东地区的特色干粮了,不过哲玛妮不知道小家伙是否能吃的习惯。或许是出于好心,又或许是女人对于敌意的第六感,她知道小家伙应该并不是什么凶恶之辈,所以在她晕倒后,哲玛妮还是选择了将她抱回自己的卧室。

林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那件发黄发馊的黄色风衣,遮风挡雨还能隐蔽自己,也陪伴自己好几个日夜了,但就那样挂在那里总感觉它让整个房间都变得不那么整洁了。还有自己,脏兮兮的就这样睡在人家小姑娘干净的床上,让她一个连小姑娘手都没牵过的大老爷们不禁感到脸庞发烫。

林红着脸翻身下床,床沿刚好达到她的胯部,她二话没说的就帮哲玛妮整理起了被褥,身体虽然变小了,但本事却没落下,放下餐盘的哲玛妮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一个整齐的豆腐块躺好并且摆在了床尾,床单那些边边角角的细小褶皱也被她抚平了。

小家伙来到哲玛妮脚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能背着手憨憨的笑着,不过那在哲玛妮来看,小家伙脸上的笑容宛如射进了她的心房的一掬暖阳,暖暖的,驱散了她这一天的疲惫。搭配着小家伙身上衣不蔽体的穿着,以及那缠在伤口上的几缕绷带,温暖中却又夹杂着几丝心酸。

哲玛妮矮下身子轻轻地将小家伙抱住,她真的好小啊,天知道这样小的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小家伙身上闻起来酸酸的,有点像奶酪的味道,却并不刺鼻,如果洗干净了,也一定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吧。

“哦,抱歉,你一定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不用担心,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对吗?”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哲玛妮联想到了自己失联已久的家人,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鼻头,强打起精神来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

林点点头,一呼一吸中,她好像能感受到哲玛妮内心流露出来的的那种悲伤的情绪,从情感的交流中,她貌似能借此听懂哲玛妮话语中蕴含的意思,一个人的情感越是强烈,这个效果就越明显,难道,这也是这具身体所隐藏的能力吗,这种跨越语种的心意相通,真是太奇妙了。

林举起右手,伸出她的大拇指弯曲两下,哲玛妮对此又惊又喜,她这是在对自己说谢谢,不,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小家伙会打手语!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小家伙的来历是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对接受过人类社会的教育。

今天,林结束了她数个月的流浪生活,第一次吃了顿热乎乎的饱饭,第一次有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有干净清洁的身体。她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报答哲玛妮,那是他身为军人,不,身为人类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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